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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瑞金】他有两颗心脏

*

我在医院已经工作三年了,迎接新生命的同时也见过死神降临的模样。对于一个医务人员来讲,活着和死亡就只是手术室到太平间的距离,中间隔着三个楼层和进行手术的一个早上。

 

我的同事说,即使如此,它们仍隔着一个早上。我点头附和,然后随口回答:“嗯,所以中间是生与死的交界。”

 

交界?我手握着一杯咖啡,想象着自己是名饮血的战士——在战火纷飞、敌意不断的某个时候,生与死根本没有交界。踏过去是生,留下来是死。

 

所幸如今是个和平年代。

 

我每天都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工作。当我安顿好一位仅六岁便学会了打架的小少年后,值班的人要求我换手。

 

“这里由实习生看着,你去上面。”值班的人顿了顿,紧接着他压低了声音说:“丹尼尔也在。”

 

丹尼尔,并非圣经里的预言家,而是我的直系上司,但人如其名。在生死的判决上面,公正而果断——反而不太像名医务人员。

 

我脑海里出现丹尼尔的形象:浮在半空,手里拿着公正天平。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到了五楼,这里人员嘈杂,我的同事们都在跑动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我被气氛感染,变得紧张。

 

“天啊!简直不可思议!”被我抓住的人回答。

 

我朝手术室跑去,路过我身边的人都发出类似的感叹:

 

真是不可思议!这是人类的奇迹!神啊!保住这个孩子吧!

 

我看见一个虚弱的女人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。她金色的发丝一缕缕地黏在了那汗湿了的脸颊上,我听见她低低地喊了一声:“金……”她身后并没有新生儿被推出来。

 

我感到诧异,同时有寒意慢慢地爬上了我的脊梁。手术仍没有结束,那盏灯仍亮着鲜艳的红。它告诉我这里面有一个新生儿正在接受着考验。我慢慢地呼出口气。新生儿的名字叫金。

 

我第一次经历时间的煎熬,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,我对这个婴儿抱有期待。当手术室的门打开,一辆小小的推车和几架仪器被慢慢推出来的时候,我心跳开始加快。

 

停止意味着死亡,一声声的敲打是生命悸动的表现。

 

我问:“这个孩子怎么了?”

 

跟在后面的护士匆匆地说了一句:“他有两颗心脏。”

 

我竟然并不惊奇,仿佛我早就知道了一样。有个词语从我脑海中出来,我轻轻地念到:“神的愿望。”丹尼尔站在不远处。他似乎听到了,此时正转过头来看我——我得去工作了。

 

下午。当我终于空出一点时间的时候,我没选择休息,而是去了三楼——那个所谓的生与死交界的地带。我因为这样的想法而笑了起来。此刻我正穿过一条漫长而空当的走廊,偶尔有医生面对面地与我擦身而过。

 

他们都在小小声地议论,大概内容是:“一定得保住这个婴儿。”

 

隔着厚重玻璃见到小婴儿的那一刻,我突然看到了他的未来。模模糊糊的金色光环笼罩着他,有死神在他脚边呻吟。然后他恶狠狠地踢向死神,手里紧紧攥住一丝绿光。

 

“把他还给我!”

 

我猛地从幻觉中苏醒过来。未来吗?我希望不是。这个小婴儿或许还要依赖着仪器来度过今年,他的脉搏指数弱的可以。

 

一个医生和我一样,正眼瞧这医学奇迹慢慢虚弱而无能为力。他说:“婴儿的身体供应不起两颗心脏。偏右的尤其微弱,甚至很久才跳动一次。我们已经尽力了。”

 

我看了看医生,又看回玻璃窗里的婴儿——有两个死神正围着他歌唱。

 

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:“两个星期。最多两个星期。如果没有办法,我们会把另一颗心脏切除掉。”

 

我没有应声。只是脑海里有声音不断地祈祷、不断地重复:快来吧,快来啊,你快到这边来啊!我在呼唤谁?我不是很清楚。

 

晚上入睡前,我强迫自己看了会电视,因为耳边总有不存在的声音在回响。躺在被铺里的我渐渐入睡,但我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膨胀,甚至飘向天空。我清楚这是意识梦境的一种表现形式——我做梦了,并且知道自己是在做梦。

 

天空的颜色淡下去,我的脚又稳稳地踩在地板上。我看见灰尘弥漫,地上粘附着红黑的颜色。有人在怒吼,有人在呻吟。我突然想到手里那杯咖啡——在战火纷飞、敌意不断的某个时候,生与死根本没有交界。

 

我意识到自己并不在那些人的攻击范围内,但我还是要逃。血液溅起来时我好像也能闻到腥臭的味道。这里乱成一片,我决定钻进一个隐蔽的山洞内,等乱战停息。

 

山洞里是潮湿的味道。我揉揉鼻子,疑惑着梦境里竟然会有嗅觉。当我重新闻到血腥味时,不远处正躺着两个人,或者是尸体?我慢慢移步过去。

 

我听见自己说:“你快要不行了。”

 

其中一个人慢慢地睁开眼睛,又慢慢地闭上。他虚弱的不行,胸前的伤口仍在流血。我似乎看到他的心脏正藏在几层薄薄的组织后面,随时停止跳动。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环抱着另一个人的肩膀。

 

脏东西和血污黏在他们的头发上,但我仍然可以分辨出他们有着漂亮的发色——金色和银色,尽管现在失去了光泽。

 

我又重申一遍,开口道:“你快不行了,格瑞选手。”

 

格瑞。我在心里默默地念一遍这个名字,然后看见那个人慢慢地又睁开双眼。他抬起手,食指抵在嘴唇上,表示安静。

 

他环抱的人依然睡着,或者应该说是昏迷了过去。格瑞把他交给我时,胸口处润湿一片,那个血洞不断地往外冒血。

 

他开口,像吞了几百层砂布:“带他走。”紧接着看了看山洞深处,“有出口。”

 

我没说什么。只是把那个人慢慢地平放在地板上,然后我调整了一下姿势。“我”说:“你可以把他放上来吗。”

 

格瑞点点头。他俯下身来,又突然停下。“……金。”他的伤口仍在冒血,滴在地板上、滴在躺着的人的衣服上。

 

也许是错觉。有那么一瞬间,我看到格瑞的心跳加快了,隔着那几层薄薄的组织,我看到他的心脏正有频率地在敲打——好像要冲破胸腔。格瑞俯下身,他亲了亲金的嘴唇。

 

然后他把金放在我的机身上,这似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。“谢谢。”他呼出口气,血流的更多了。我想我是时候要离开了。

 

走了很久才走到另一边的出口。我把金藏在岩石后面,最后一次,我看向洞的深处,也许格瑞还能走出来,也许不能。但这都与“我”无关了。我又看向金。

 

那人的心因你而跳动,也因你而沉默。我恍恍惚惚地走出洞口。战争仍未结束,但快结束了。

 

我从睡梦中醒来,被现实抽离了出去。但梦境仍未死去,反而与现实重叠起来。所谓生与死的交界,在那个地方是一整片土地。

 

第二天上班时我有些没精神。我的同事们说,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看望那个有着两颗心脏的孩子。由于小婴儿还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,所以人们称赞这奇迹的发生一定是神的旨意。

 

我趁着午休时间又来到了三楼隔离房,厚重的玻璃窗前果然有许多人驻足而望。小婴儿的面容模模糊糊的。他远离着这一片嘈杂,躺在隔离室里,依然做着别人不知道的梦。

 

我的同事可惜地说:“只不过也到此为止了。我听说两个星期后他们就会给婴儿动手术,但没问题吗?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。”另一个人接茬:“什么有问题没问题,你在怀疑我们医院的权威吗?”

 

他们太吵了。我默默地走开去,但再一次地往玻璃窗那看了一眼——新生儿的名字叫金,他有两颗心脏。

 

但也许那颗心是别人的,它正在等待着它主人的到来。那个人因为爱、因为向死而生的挣扎,把心留在了这里。心脏在等待着,金也在等待——快来吧,快来啊,你快到这边来啊!

 

……格瑞!

 

一个星期后,我们终于等到了第二个新生儿。银发的母亲将孩子的姓名告诉我们,她慈祥地说:“格瑞会是个好孩子。”

 

将她送入产房时我向她保证,一切都会平安无事。因为这里生与死的界线有五层楼,还有金正在三楼的隔离房里等着格瑞。

 

“太太。我向您保证,他们都将平安无事。”

 

格瑞刚刚出生不久,就再一次被推回了医院的急诊室。刚刚出生的孩子,心脏竟已坏死了一半。这又是医学界的一大难题,仿佛这两个孩子的出现是凑巧一般。但我知道,我什么都知道。

 

格瑞的母亲脸色苍白地看着我,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起身看看她的孩子了。我用口型告诉她:不会有事。

 

我的同伙非常紧张,他说:“我们可能尽力了……”

 

我推了他一把,大吼:“去找金!去找医生!”

 

他们开始忙碌起来。我朝三楼跑去,那里的机器正发出刺耳的尖鸣——金的另一颗心脏出现了排斥,各项指数正在下降。我按下急救键。

 

好啦。我看到有医生进入隔离室了。这下我终于完成任务啦。

 

我慢吞吞地走向五楼,手术室的灯正亮着,但我相信一切都不会有问题。于是我不再恍恍惚惚,像那天走出洞口一样——接下来就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了。

 

我该兢兢业业地值守自己的本职了。

 

六年过后我仍能在杂志上看到有关于那两个孩子的奇迹。当年的手术非常成功,并且两人的身体都不再出现异常。但有的报社总喜欢把此事与宗教扯上关系,比如说创世神……我把杂志丢到一边去。

 

“……呀嘿!”有个小孩正正中中地撞到我怀里,我伸手去揉他的金发。

 

“金,你又来检查啦。有没有乖乖的啊?”

 

六岁的小孩子特别活跃:“有哦。今天还打了预防针!”金的眼睛亮亮的,“格瑞他超厉害!打针时从来不喊疼。”

 

我笑了笑:“哦,你又是跟格瑞来的啊。”自打他们出生起,好像就没见他们分开过。我突然想起那个阴暗潮湿的洞穴里,格瑞那个带着死亡气息的吻。

 

我把金抱起来。“金,你知道自己出生时有两颗心脏吗?”

 

“嗯?妈妈跟我说过……”

 

“那你知道那颗心给了谁吗?”

 

小孩子愣了愣,开口:“嗯,给了格瑞。但那个本来就是格瑞的。”这下轮到我愣住了。

 

金突然变得结结巴巴的,他的眼眶在慢慢变红:“格瑞想要给我,但我不想要……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可以了,我不要他的心……”小孩子什么都不懂,但他现在却难过的掉眼泪,他呜呜咽咽地说:“格瑞把心给我后就不见……了呜。”

 

我慌了,一把把金抱进怀里哄:“不会了,现在格瑞不会把心给你了。”

 

“嗯。”小孩子擦擦眼窝。

 

“你喜欢格瑞对吗。”

 

小孩子抬头看我,点了点头。

 

“格瑞也喜欢你。”我突然自己笑出了声,心情突然很愉快,“你们不用把心给对方的,你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。”

 

金的眼泪仍挂在脸上,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。我刚想说话,衣摆却被用力扯了扯。

 

“格瑞!”金的眼睛闪闪发亮。

 

我和一个六岁的小孩对视了几秒钟,然后无奈地伸出手臂。“……好啦好啦还给你啦。”格瑞伸手把金接过去。

 

金有些紧张:“格瑞,我没有哭鼻子。”格瑞点点头,自己拿袖子给金擦了擦。两个人闹了一会后就手拉手地去找他们的母亲了。

 

我靠在门边上,看着他们离去。也许多年之后我仍然记得这一段经历,因为我深知这个奇迹的真正含义。

 

你们可能不知道,他们有两颗心脏。

 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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